Chapter 16 我怎麽能在她看起來這麽悲傷的時候讓她覺得我可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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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16 我怎麽能在她看起來這麽悲傷的時候讓她覺得我可憐
姜幻在夢裏又回到了老房子。夜晚五六點，她睡醒了，門外是炒菜的聲音，還有電視劇播放的聲音，往常她覺得吵，此刻她難得感受到幸福的煙火氣，幸福地翻了個身，有腳步聲傳過來，她跳起來鉆回被窩裏，等待推門的人發現她在睡覺。但不需要走到床邊就會露餡，姜幻演技很差。
“又裝睡？別裝了。眼皮都在動了……”
她順利地被逗笑，極少數會演技爆發騙過去，但會被伸進被窩的手撓醒，多半是叫她起床吃飯。很快就要被撓癢癢到尖叫，再被嗔怪地挖苦兩句“起床了”，這可是飄著雪的冬天她最喜歡的事情，心滿意足地享受心落在肚子裏安逸的感覺，這是血緣帶來的默契。腳步聲在床邊停了，是停了吧？有湊近了被盯著的感覺了，在她臉上撲氣真癢，堅決不能醒。會有手伸進被窩的，三，二，一……
她睜開眼睛，四下安靜，她在沙發睡了一夜。窗簾透進一塊方方正正的明亮的陽光，天亮了。明明是四點鐘才到家但五六點就會醒來，生物鐘已經伴隨了她很久。熟悉的孤獨的被拉長的時間又來了，沒法再次入睡；這種一半現實一半回憶的也沒法修改，每次在夢裏回到過去的生活有多真實，現在裹著被子孤單的生活就會多空虛。原本夢裏是不會出現前半段的，現在夢裏也開始出現了嗎……
姜幻把窗簾拉開一個角，把擱置的游戲的三周目找了出來。她十分喜歡這款游戲，三周目的故事精彩程度她早有耳聞，一二周目十分精彩，她一直等待特殊的時間通關。一個小時的時間剛好通關最後一幕，結尾動畫是電影級別。只是——她心愛的戰無不勝的主角雙雙死亡。善良的配角黑化殺掉了全部部將，萬物毀滅之後，夕陽和火焰包裹著廢墟一同燃燒成為結局的最後一幕——
清晨殺得她猝不及防。
悲傷地在刷牙，看到了煤爐上有好價谷子，姜幻的眼睛瞪了老大，果然不會虧待她！洗個臉的工夫再拿起手機，“賣掉了”三個字和灰色的購買鍵徹底讓她一蹶不振。
三連擊，絕了。
直到樓下的車道開始擁堵，可以出門上班了——成為緊張的人流中的一部分時，她能感受到自己被需要。這算是她生活裏能夠拉長開心的方法。走出地鐵和其他人次第走上天橋，在天橋上被陽光烤熱臉頰，遙望公司大屏，其他項目的 3D 主角的生日視頻滾動播放，她的精神終於恢覆了大半——還有自己的男主角等待被創造呢！她的男主一定也會登上大屏，被人珍愛，
公事私事分明對自己也是一種拯救。
早上的時間剛剛到座位，同事之間最喜歡分享八卦和聊番劇。多看劇多打游戲有利於尋找到更多新奇情節，接下來群裏就會出現各種簡筆畫火柴人形狀的“體位”，用來畫出各種新鮮的姿勢，編劇負責各種編出各種愛情故事。阿基拉指著火柴人煞有介事地說：“這圖好熟悉啊，這是仁武路昨天的事情吧？姜幻，你看著眼熟嗎？”
瞥了一眼火柴人的姿勢她就知道了——這還能是誰，這不是喝醉的她和柏鏡川嗎！
荒唐。
沒有跳起來狡辯也沒有臉通紅地擺手，只平靜地說：“還不是因為你把我們留在仁武路。”
“那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？這姿勢真的很暧昧——姜幻，這基本是全公司都知道的水平了。”
“他喝多了。”
何止見過，還被掛在身上，嘴唇還擦了她的脖子。但早上做過夢之後她一直有種能量降低的感覺，沒有狡辯和臉紅的興致。此刻的姜幻只有一個願望，在仁武路不要被傳得沸沸揚揚，她還不想成為這條街的愛情故事——仁武路，一個巴不得誰都不要和其他人過度交流的自閉人社區，但秘密會像路上的彩燈一樣被點亮，成為這條街流傳的緋聞。尤其昨天柏鏡川躺在他身上再被人用貨車拉去單迪蒙的店裏，長得英俊又很像個王子，怎麽可能不被人拍下來。
等不及驗收急著想跟柏鏡川確認臺詞，姜幻直接敲開了他的辦公室。旁邊就是待客的沙發，而柏鏡川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，旁邊攤開的是交上來的分鏡，姜幻實在是困惑了——這是休息還是工作啊……
臉上有陽光照射出的絨毛，人都看起來柔和了不少，姜幻繞到旁邊蹲下來端詳——這是對好看的人正常的心理反應，看來是直接回公司工作了，才會迅速睡著。酒量差但心系工作，聽起來更端正了。臉上完全沒有情緒，純粹地進入酣睡，這種單純的表情讓她心跳有點亂。
她臨出門前不小心踢到了翻開的地插，“咣”的一聲異常清脆。身後的人醒了：“不好意思。你有事情找我？”
“十章故事寫完了。”
“放在桌上好了，我會及時給你回覆。”
“你昨天喝醉的事情被仁武路的群流傳了。”姜幻不提暧昧的橋段，只把視頻和配文遞給柏鏡川，他倒在南瓜車上毫無知覺，姜幻在旁邊扶著他的頭，因為怕被刮到腿，歪著走正步，像個衛兵。視頻上配著字幕：“童話中的王子因為喝醉了，上了對面 offwork 的專用‘南瓜車’。而公主此刻像個騎士，護佑她的王子回到了宮殿。”
“我很願意做這個喝醉的王子。”柏鏡川面不改色，微笑著回應：“只是……給你造成困擾了嗎？我也沒想到酒量這麽差，幸虧有你在。”
「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50。」
耳朵秒速紅了的姜幻掉頭快步消失在走廊盡頭。骰子笑得在空中翻滾：“天啊，李博德，天生的愛人。”
柏鏡川不理空中亂繞的骰子，它過於活潑了，生活有點吵鬧。但骰子似乎精力旺盛：“李博德，你真能裝啊。難道不是急著升級才累得在辦公室直接睡著嗎？明明 5 點鐘才恢覆意識，直接回到辦公室就進待機空間鍛煉體能，你是生怕自己活得久啊？”
“升級了能夠更自由。現在移動距離只有一百米，體能只有從前的 20%，我才會累得睡著。”
“你把姜幻都說臉紅了。”
“我的確需要感謝她。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們到底有沒有給我機會修改人設，我該不會無休止升級下去變成你們的情感實驗小白鼠。”
“滿級就可以。”
“什麽？”柏鏡川明顯有了點興趣：“我以為你們發來的只是空頭支票。”
“你有兩次大的獎勵——A 級可以對初始人設進行修改，100 級可以做出一次主動的重大選擇。不過目前為止並沒有實驗者到過這兩個級別，所以我也不能給出具體的參考。但李博德，誰知道呢，你可是 4.90 分的傳說中的執行官，論自控能力沒有人能比得上你。只不過升到滿級只為了修改人設，你就肯定會修改志向的。”
“不。”柏鏡川語氣淡然但很堅決：“情感是人類體驗的必要一環，我會幫忙參與，但這條人設對我的定義太狹隘了，拿掉之後我會有更多的時間去做其他事情。”
剛剛說完，訓練模式的體能訓練場又多了許多層。柏鏡川皺著眉頭：“之前不是只有十層嗎？現在怎麽變成三十了。”
“是你選的 hard 模式。我們對你的身體進行實時監測，需要加強體能鍛煉。所以專程為你打造了新的射擊和擒拿欄目，同時升到 30 級後還開放新的審判能力，你就不會沒有成就感了。”
何止是沒有成就感？完全沒想讓他休息。柏鏡川忍著揶揄：“簡單模式是什麽？”
“貪吃蛇，消消樂，俄羅斯方塊。”
“……”
“雖然我不是很能理解，但此刻我的確找到了一句話來安慰你此時的心情——來人世間就是要受苦的。”
“沒關系，我並不擔心吃苦受罪被折磨，身體的痛苦是最容易被克服的一種。我的確好奇還有什麽方式能夠感知更多方面的感情，我的任務和姜幻有關，不代表我不能因為其他的事情而感受。”
“真努力。你能做的事情很多，閱讀，看電影，養寵物，多交朋友都可以。你還可以測試 MBTI 人格，通過八維認識自己，精準匹配到適合你的感受方式……”
“無聊的人類的把戲而已。”
“這不就是因為她和制作人關系暧昧才會倍受青睞。”
讀心讀到這些，柏鏡川和另一個資深文案對視，對方的心裏話還沒停：“幹嗎這樣看，天啊好帥，難道是對我也有意思？還是討厭我了……”
他心裏產生了些許厭惡——在頭腦風暴的會議上各抒己見，他認同姜幻就會被誤認成心生情愫，隔著書桌看一眼就會誤認為他有所暗示，這跟喜不喜歡有什麽關系？何況工作做得稀爛還能有心思搬弄是非，他被緩慢的進度惱火得睡不著覺，這冗餘的隊伍嚴重拖慢進程。
他坐在位置上臉越來越黑，不出意料，又一次沒人敢發表意見，策劃的發言都有些顫抖了。骰子在所有人面前晃了一圈回來：“李博德，你臉色太難看了，這不是你一個人單打獨鬥的魔蕪城，你也不能一個人做完一切，學會融入團體啊。”
“我什麽都沒說。”
“那你在生氣什麽？”
“想什麽時候能摘掉人設，這在工作裏是個麻煩。”
“大家不是很喜歡你嗎？”
“他們認為這是我過於優秀的外貌和拈花惹草的天性帶來的，都是偏見。男性五官並不是獲得認可的必備一環，只會在不必要的場合增加社交的困擾和社交負擔。”
整個會議結束，柏鏡川叫住了阿基拉，開門見山問得直接，把阿基拉都嚇了一跳：“仁武路我和姜幻這樣的照片和視頻，在上下級關系中從你們視角裏看是不太好的，是嗎？”
阿基拉明顯楞了一下：“別介意啊柏老師！我們只是覺得甜，生活裏能磕 CP 不容易！也不知道該不該這麽說，這些只是生活佐料，大家看過很快就忘啦。”
走出門時的柏鏡川看到姜幻在走廊裏捧著電腦回消息，間隙發呆了一會兒，電腦差點滑在地上，這些他都記在了心裏。
“你心情不好嗎。”
“是啊。做噩夢，游戲開出最壞結局，谷子在我面前切了。最主要的是——老是被舉報誰會好。”
“不是因為和柏鏡川的視頻？”
困惑的姜幻迷了迷眼睛：“完全沒有。”
“哈？”
“他算是我生活裏為數不多的快樂的事了，比起歷任制作人，他可愛多了，除了衣品有點差……”
阿基拉露出了傷感的微笑。
“再說又不是真的發生什麽，為什麽要跟別人解釋，工作不飽和嗎？”她做出露胳膊挽袖子的姿勢：“我絕對不要成為無數個項目都沒混上線的行業混子，我要有作品，《熱戀大陸》必須成功！”
《情潮》改編的話劇在話劇中心演出，整個公司都發了門票，因為隨機分配，公司論壇一周熱門都是換票貼。入場時有其他制作組的人來打招呼，柏鏡川遲到了很久才來，剛剛露面就能看到有同事指著他們兩個交頭接耳。他並不在意，看話劇只是為了尋找更多線索，至於獨立游戲的授權費，他並不感興趣，畢竟改不掉人設更令他厭煩。
更沒想到的是姜幻完全不看他，整個制作組坐得分散，姜幻在大會場的另一頭，完全不肯多看自己一眼。話劇開始，穿越時空的愛戀情節被放在舞臺左中右的三個布景中，中央舞臺可以旋轉的不同的兩個星球拼成，看似靠在一起，實際上兩個主角永遠不能到達另一個星球，只能通過在路上和家中尋找痕跡探索彼此。柏鏡川看了姜幻的方向很久，她十分投入，好幾次偷偷在擦眼淚，始終沒有對“原作者”投來目光。柏鏡川的確會動容，但提不起興致關註劇情本身，反而滿腦子都在思考“她為什麽不看‘原作者’。”
「 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100。」
演員謝幕時，男主角寬肩長腿二十代中段，舉手投足釋放了少年的稚氣，和剛在劇中扮演三十歲中年人時悵然的樣子判若兩人；女演員稍微年長一些也更安靜，還沒能從戲中出來，擦眼淚時迎來一陣陣掌聲。姜幻的目光就在這時越過重重的阻礙看了過來，四目相對時柏鏡川有點感動，胸口酸澀的感覺又來了。但那個目光是仰慕，他知道。
「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100。」
柏鏡川升起了一絲不甘心——這份名譽並不屬於自己，他卻得到了愛慕。他也想知道作者是誰，不是他的東西還安在他名下，系統到底安得什麽心？
等話劇散場，姜幻坐在位置上看舞臺一直沒動，一個影子投下來裹住了她，是柏鏡川。
“怎麽坐這麽遠？”
“可能是困了。”
“那還差點哭了。”
姜幻十分困惑，這是全程都沒看劇光看她，原作者這麽有資本，全程連劇都不看嗎？
“工作不必太過擔心，被否認是正常會發生的，不要因為這個輕視自己。你能被這些困擾，是因為目前創作出的東西沒有征服自己的心理期待，有了值得驕傲的作品就不會輕易被流言左右。”
“啊？”
「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30。」
“不必多說，我心裏清楚。”柏鏡川十分篤定，甚至有點英雄氣概：“你只做好分內事就可以，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做。”
柏鏡川不怒而威，他的確是經典的工作狂，對工作用心到同款衣服穿不膩，不回家在辦公室裏通宵。但姜幻覺得他可愛，畢竟劉海柔順地蓋著額頭，再有威嚴有氣場也是溫柔男人的標配。她對這樣的男人有種天然的親近感，睫毛不長卻很密且翹，失落時有一股特殊的孩子氣，像是……從沒輸過卻丟掉參賽資格的挫敗。姜幻心咚咚地跳，解釋完她反而聽不懂了，制作人到底在想什麽啊……
「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30。Lv21 升至 Lv22，掉落金幣 5000。任務 1-8 開啟：請在兩天之內扭轉姜幻的壞情緒，讓他把註意力轉移回你的身上。如果本次任務已經達成，可開啟五次任務兌換住所活動。請盡快完成任務。」
“你們的任務觸發得不太正確。”柏鏡川面無表情，但已經走了過去：“我怎麽能在她看起來這麽悲傷的時候讓她把註意力放在我身上。”
“柏鏡川，你的觀察力真是高於其他人啊……讀心功能在她身上失效都能發現這些，還說自己不會愛……”
如果之前他不懂，現在自然懂了。《情潮》的成功擺在這裏，這是姜幻敬仰已久的作品，而《熱戀大陸》的惡評很多，唱衰三年了沒做出皮毛，被吐槽想賺錢吃相難看，全息男友會影響結婚率，開拓這種類型的全息互動就是自討苦吃……對李博德來說這並不值得在意，但它的確因為評價太過一邊倒，讓這個項目一直躊躇，被否定，很難註入資金。尤其有人不知疲憊地發布惡評，排斥虛擬的人物……過度的攻擊就是傷害。以他的了解，這應該是姜幻沒能真正開心起來的原因。如果是這樣，他的安慰用處不大。
外面下起了雨，很多人在等出租車，姜幻已經踏進雨裏——她效率至上，不喜歡排隊等車，但柏鏡川生出了惻隱之心，在街角的便利店放了特價雨傘；自己獨自走進雨裏——蕪城執行官不需要打傘，現在也是。
街角有個影子的思考聲很吵。柏鏡川望過去，她穿著一身黑，像被強行被放在夜色中，身影沈在影子裏，用力地劃著手機屏幕，看起來十分——憤怒。讀到了她心裏的憤懣和怨懟，柏鏡川站定看過去，她正用不正常的方式宣洩著——凍得手指發紅，被雨淋濕就用身上幹燥的地方擦一擦，在一個信息框裏不停地輸入文字。手機屏幕上方一直冒出信息，仿佛上面的一小塊一直有人在和她吵架。
“闖不出名堂就回家，賺那麽點錢還說自己去了倫敦和巴黎，你怎麽這麽敢吹？”
“都聯系不上你，這麽不穩定的工作以後怎麽照顧家庭？”
“這種不三不四的工作到底要做到什麽時候？再不回家就是不孝！再做下去我就去上海找你，人民公園給你找相親，去你公司讓你們老板把你辭退……”
“別跟你爸置氣，差不多了打個電話給他，我們供你讀書不是讓你在上海拿五千塊工資還玩消失的！……”
她用手指一直劃走信息框，把雨水抹在身上，打完按下發送，上面彈出的消息依舊沒停。她盯著屏幕上的廣告語，盯到幾乎要不認得“愛拯救一切”五個字。轉身打開了社交軟件，憤恨地輸入辱罵《熱戀大陸》的話：“拯救？這種虛假的東西能拯救什麽，真的有的話，至少拯救拯救我吧。垃圾陪伴功能趁早消失，接暴死！”
柏鏡川並無所謂，魔蕪城中有太多這樣怨聲載道，固步自封又排斥一切的人，最後連城市 ID 都喪失了，不值得同情；但姜幻知道她所珍視的東西被這樣抵制和排斥，一定會十分失望。她可是幾乎要跳進水裏去拯救紙稿的人，創作的人物都遭到消失的命運，她仍舊頑強地在堅持書寫。
如果能像魔蕪城一樣直接審判消失就好了，這樣的數據沒有存在的必要；但她是人，柏鏡川沒有權限讓人離開世界。他沒想到惡意就在身邊，只是沒有接觸過，並不了解，就可以直接排除異己去中傷他人，並且強烈希望對方消失——他不理解。
今天經歷的感情太多了，比魔蕪城的任何一場競技場都疲憊。他想起視像說過的那句——歡迎來到現實世界。
他快步離開了女人身邊。
PS：讓我們猜猜這個話劇演員是誰 QAQ 快來評論區跟小張玩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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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幻在夢裏又回到了老房子。夜晚五六點，她睡醒了，門外是炒菜的聲音，還有電視劇播放的聲音，往常她覺得吵，此刻她難得感受到幸福的煙火氣，幸福地翻了個身，有腳步聲傳過來，她跳起來鉆回被窩裏，等待推門的人發現她在睡覺。但不需要走到床邊就會露餡，姜幻演技很差。
“又裝睡？別裝了。眼皮都在動了……”
她順利地被逗笑，極少數會演技爆發騙過去，但會被伸進被窩的手撓醒，多半是叫她起床吃飯。很快就要被撓癢癢到尖叫，再被嗔怪地挖苦兩句“起床了”，這可是飄著雪的冬天她最喜歡的事情，心滿意足地享受心落在肚子裏安逸的感覺，這是血緣帶來的默契。腳步聲在床邊停了，是停了吧？有湊近了被盯著的感覺了，在她臉上撲氣真癢，堅決不能醒。會有手伸進被窩的，三，二，一……
她睜開眼睛，四下安靜，她在沙發睡了一夜。窗簾透進一塊方方正正的明亮的陽光，天亮了。明明是四點鐘才到家但五六點就會醒來，生物鐘已經伴隨了她很久。熟悉的孤獨的被拉長的時間又來了，沒法再次入睡；這種一半現實一半回憶的也沒法修改，每次在夢裏回到過去的生活有多真實，現在裹著被子孤單的生活就會多空虛。原本夢裏是不會出現前半段的，現在夢裏也開始出現了嗎……
姜幻把窗簾拉開一個角，把擱置的游戲的三周目找了出來。她十分喜歡這款游戲，三周目的故事精彩程度她早有耳聞，一二周目十分精彩，她一直等待特殊的時間通關。一個小時的時間剛好通關最後一幕，結尾動畫是電影級別。只是——她心愛的戰無不勝的主角雙雙死亡。善良的配角黑化殺掉了全部部將，萬物毀滅之後，夕陽和火焰包裹著廢墟一同燃燒成為結局的最後一幕——
清晨殺得她猝不及防。
悲傷地在刷牙，看到了煤爐上有好價谷子，姜幻的眼睛瞪了老大，果然不會虧待她！洗個臉的工夫再拿起手機，“賣掉了”三個字和灰色的購買鍵徹底讓她一蹶不振。
三連擊，絕了。
直到樓下的車道開始擁堵，可以出門上班了——成為緊張的人流中的一部分時，她能感受到自己被需要。這算是她生活裏能夠拉長開心的方法。走出地鐵和其他人次第走上天橋，在天橋上被陽光烤熱臉頰，遙望公司大屏，其他項目的 3D 主角的生日視頻滾動播放，她的精神終於恢覆了大半——還有自己的男主角等待被創造呢！她的男主一定也會登上大屏，被人珍愛，
公事私事分明對自己也是一種拯救。
早上的時間剛剛到座位，同事之間最喜歡分享八卦和聊番劇。多看劇多打游戲有利於尋找到更多新奇情節，接下來群裏就會出現各種簡筆畫火柴人形狀的“體位”，用來畫出各種新鮮的姿勢，編劇負責各種編出各種愛情故事。阿基拉指著火柴人煞有介事地說：“這圖好熟悉啊，這是仁武路昨天的事情吧？姜幻，你看著眼熟嗎？”
瞥了一眼火柴人的姿勢她就知道了——這還能是誰，這不是喝醉的她和柏鏡川嗎！
荒唐。
沒有跳起來狡辯也沒有臉通紅地擺手，只平靜地說：“還不是因為你把我們留在仁武路。”
“那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？這姿勢真的很暧昧——姜幻，這基本是全公司都知道的水平了。”
“他喝多了。”
何止見過，還被掛在身上，嘴唇還擦了她的脖子。但早上做過夢之後她一直有種能量降低的感覺，沒有狡辯和臉紅的興致。此刻的姜幻只有一個願望，在仁武路不要被傳得沸沸揚揚，她還不想成為這條街的愛情故事——仁武路，一個巴不得誰都不要和其他人過度交流的自閉人社區，但秘密會像路上的彩燈一樣被點亮，成為這條街流傳的緋聞。尤其昨天柏鏡川躺在他身上再被人用貨車拉去單迪蒙的店裏，長得英俊又很像個王子，怎麽可能不被人拍下來。
等不及驗收急著想跟柏鏡川確認臺詞，姜幻直接敲開了他的辦公室。旁邊就是待客的沙發，而柏鏡川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，旁邊攤開的是交上來的分鏡，姜幻實在是困惑了——這是休息還是工作啊……
臉上有陽光照射出的絨毛，人都看起來柔和了不少，姜幻繞到旁邊蹲下來端詳——這是對好看的人正常的心理反應，看來是直接回公司工作了，才會迅速睡著。酒量差但心系工作，聽起來更端正了。臉上完全沒有情緒，純粹地進入酣睡，這種單純的表情讓她心跳有點亂。
她臨出門前不小心踢到了翻開的地插，“咣”的一聲異常清脆。身後的人醒了：“不好意思。你有事情找我？”
“十章故事寫完了。”
“放在桌上好了，我會及時給你回覆。”
“你昨天喝醉的事情被仁武路的群流傳了。”姜幻不提暧昧的橋段，只把視頻和配文遞給柏鏡川，他倒在南瓜車上毫無知覺，姜幻在旁邊扶著他的頭，因為怕被刮到腿，歪著走正步，像個衛兵。視頻上配著字幕：“童話中的王子因為喝醉了，上了對面 offwork 的專用‘南瓜車’。而公主此刻像個騎士，護佑她的王子回到了宮殿。”
“我很願意做這個喝醉的王子。”柏鏡川面不改色，微笑著回應：“只是……給你造成困擾了嗎？我也沒想到酒量這麽差，幸虧有你在。”
「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50。」
耳朵秒速紅了的姜幻掉頭快步消失在走廊盡頭。骰子笑得在空中翻滾：“天啊，李博德，天生的愛人。”
柏鏡川不理空中亂繞的骰子，它過於活潑了，生活有點吵鬧。但骰子似乎精力旺盛：“李博德，你真能裝啊。難道不是急著升級才累得在辦公室直接睡著嗎？明明 5 點鐘才恢覆意識，直接回到辦公室就進待機空間鍛煉體能，你是生怕自己活得久啊？”
“升級了能夠更自由。現在移動距離只有一百米，體能只有從前的 20%，我才會累得睡著。”
“你把姜幻都說臉紅了。”
“我的確需要感謝她。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們到底有沒有給我機會修改人設，我該不會無休止升級下去變成你們的情感實驗小白鼠。”
“滿級就可以。”
“什麽？”柏鏡川明顯有了點興趣：“我以為你們發來的只是空頭支票。”
“你有兩次大的獎勵——A 級可以對初始人設進行修改，100 級可以做出一次主動的重大選擇。不過目前為止並沒有實驗者到過這兩個級別，所以我也不能給出具體的參考。但李博德，誰知道呢，你可是 4.90 分的傳說中的執行官，論自控能力沒有人能比得上你。只不過升到滿級只為了修改人設，你就肯定會修改志向的。”
“不。”柏鏡川語氣淡然但很堅決：“情感是人類體驗的必要一環，我會幫忙參與，但這條人設對我的定義太狹隘了，拿掉之後我會有更多的時間去做其他事情。”
剛剛說完，訓練模式的體能訓練場又多了許多層。柏鏡川皺著眉頭：“之前不是只有十層嗎？現在怎麽變成三十了。”
“是你選的 hard 模式。我們對你的身體進行實時監測，需要加強體能鍛煉。所以專程為你打造了新的射擊和擒拿欄目，同時升到 30 級後還開放新的審判能力，你就不會沒有成就感了。”
何止是沒有成就感？完全沒想讓他休息。柏鏡川忍著揶揄：“簡單模式是什麽？”
“貪吃蛇，消消樂，俄羅斯方塊。”
“……”
“雖然我不是很能理解，但此刻我的確找到了一句話來安慰你此時的心情——來人世間就是要受苦的。”
“沒關系，我並不擔心吃苦受罪被折磨，身體的痛苦是最容易被克服的一種。我的確好奇還有什麽方式能夠感知更多方面的感情，我的任務和姜幻有關，不代表我不能因為其他的事情而感受。”
“真努力。你能做的事情很多，閱讀，看電影，養寵物，多交朋友都可以。你還可以測試 MBTI 人格，通過八維認識自己，精準匹配到適合你的感受方式……”
“無聊的人類的把戲而已。”
“這不就是因為她和制作人關系暧昧才會倍受青睞。”
讀心讀到這些，柏鏡川和另一個資深文案對視，對方的心裏話還沒停：“幹嗎這樣看，天啊好帥，難道是對我也有意思？還是討厭我了……”
他心裏產生了些許厭惡——在頭腦風暴的會議上各抒己見，他認同姜幻就會被誤認成心生情愫，隔著書桌看一眼就會誤認為他有所暗示，這跟喜不喜歡有什麽關系？何況工作做得稀爛還能有心思搬弄是非，他被緩慢的進度惱火得睡不著覺，這冗餘的隊伍嚴重拖慢進程。
他坐在位置上臉越來越黑，不出意料，又一次沒人敢發表意見，策劃的發言都有些顫抖了。骰子在所有人面前晃了一圈回來：“李博德，你臉色太難看了，這不是你一個人單打獨鬥的魔蕪城，你也不能一個人做完一切，學會融入團體啊。”
“我什麽都沒說。”
“那你在生氣什麽？”
“想什麽時候能摘掉人設，這在工作裏是個麻煩。”
“大家不是很喜歡你嗎？”
“他們認為這是我過於優秀的外貌和拈花惹草的天性帶來的，都是偏見。男性五官並不是獲得認可的必備一環，只會在不必要的場合增加社交的困擾和社交負擔。”
整個會議結束，柏鏡川叫住了阿基拉，開門見山問得直接，把阿基拉都嚇了一跳：“仁武路我和姜幻這樣的照片和視頻，在上下級關系中從你們視角裏看是不太好的，是嗎？”
阿基拉明顯楞了一下：“別介意啊柏老師！我們只是覺得甜，生活裏能磕 CP 不容易！也不知道該不該這麽說，這些只是生活佐料，大家看過很快就忘啦。”
走出門時的柏鏡川看到姜幻在走廊裏捧著電腦回消息，間隙發呆了一會兒，電腦差點滑在地上，這些他都記在了心裏。
“你心情不好嗎。”
“是啊。做噩夢，游戲開出最壞結局，谷子在我面前切了。最主要的是——老是被舉報誰會好。”
“不是因為和柏鏡川的視頻？”
困惑的姜幻迷了迷眼睛：“完全沒有。”
“哈？”
“他算是我生活裏為數不多的快樂的事了，比起歷任制作人，他可愛多了，除了衣品有點差……”
阿基拉露出了傷感的微笑。
“再說又不是真的發生什麽，為什麽要跟別人解釋，工作不飽和嗎？”她做出露胳膊挽袖子的姿勢：“我絕對不要成為無數個項目都沒混上線的行業混子，我要有作品，《熱戀大陸》必須成功！”
《情潮》改編的話劇在話劇中心演出，整個公司都發了門票，因為隨機分配，公司論壇一周熱門都是換票貼。入場時有其他制作組的人來打招呼，柏鏡川遲到了很久才來，剛剛露面就能看到有同事指著他們兩個交頭接耳。他並不在意，看話劇只是為了尋找更多線索，至於獨立游戲的授權費，他並不感興趣，畢竟改不掉人設更令他厭煩。
更沒想到的是姜幻完全不看他，整個制作組坐得分散，姜幻在大會場的另一頭，完全不肯多看自己一眼。話劇開始，穿越時空的愛戀情節被放在舞臺左中右的三個布景中，中央舞臺可以旋轉的不同的兩個星球拼成，看似靠在一起，實際上兩個主角永遠不能到達另一個星球，只能通過在路上和家中尋找痕跡探索彼此。柏鏡川看了姜幻的方向很久，她十分投入，好幾次偷偷在擦眼淚，始終沒有對“原作者”投來目光。柏鏡川的確會動容，但提不起興致關註劇情本身，反而滿腦子都在思考“她為什麽不看‘原作者’。”
「 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100。」
演員謝幕時，男主角寬肩長腿二十代中段，舉手投足釋放了少年的稚氣，和剛在劇中扮演三十歲中年人時悵然的樣子判若兩人；女演員稍微年長一些也更安靜，還沒能從戲中出來，擦眼淚時迎來一陣陣掌聲。姜幻的目光就在這時越過重重的阻礙看了過來，四目相對時柏鏡川有點感動，胸口酸澀的感覺又來了。但那個目光是仰慕，他知道。
「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100。」
柏鏡川升起了一絲不甘心——這份名譽並不屬於自己，他卻得到了愛慕。他也想知道作者是誰，不是他的東西還安在他名下，系統到底安得什麽心？
等話劇散場，姜幻坐在位置上看舞臺一直沒動，一個影子投下來裹住了她，是柏鏡川。
“怎麽坐這麽遠？”
“可能是困了。”
“那還差點哭了。”
姜幻十分困惑，這是全程都沒看劇光看她，原作者這麽有資本，全程連劇都不看嗎？
“工作不必太過擔心，被否認是正常會發生的，不要因為這個輕視自己。你能被這些困擾，是因為目前創作出的東西沒有征服自己的心理期待，有了值得驕傲的作品就不會輕易被流言左右。”
“啊？”
「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30。」
“不必多說，我心裏清楚。”柏鏡川十分篤定，甚至有點英雄氣概：“你只做好分內事就可以，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做。”
柏鏡川不怒而威，他的確是經典的工作狂，對工作用心到同款衣服穿不膩，不回家在辦公室裏通宵。但姜幻覺得他可愛，畢竟劉海柔順地蓋著額頭，再有威嚴有氣場也是溫柔男人的標配。她對這樣的男人有種天然的親近感，睫毛不長卻很密且翹，失落時有一股特殊的孩子氣，像是……從沒輸過卻丟掉參賽資格的挫敗。姜幻心咚咚地跳，解釋完她反而聽不懂了，制作人到底在想什麽啊……
「姜幻對你的好感度+30。Lv21 升至 Lv22，掉落金幣 5000。任務 1-8 開啟：請在兩天之內扭轉姜幻的壞情緒，讓他把註意力轉移回你的身上。如果本次任務已經達成，可開啟五次任務兌換住所活動。請盡快完成任務。」
“你們的任務觸發得不太正確。”柏鏡川面無表情，但已經走了過去：“我怎麽能在她看起來這麽悲傷的時候讓她把註意力放在我身上。”
“柏鏡川，你的觀察力真是高於其他人啊……讀心功能在她身上失效都能發現這些，還說自己不會愛……”
如果之前他不懂，現在自然懂了。《情潮》的成功擺在這裏，這是姜幻敬仰已久的作品，而《熱戀大陸》的惡評很多，唱衰三年了沒做出皮毛，被吐槽想賺錢吃相難看，全息男友會影響結婚率，開拓這種類型的全息互動就是自討苦吃……對李博德來說這並不值得在意，但它的確因為評價太過一邊倒，讓這個項目一直躊躇，被否定，很難註入資金。尤其有人不知疲憊地發布惡評，排斥虛擬的人物……過度的攻擊就是傷害。以他的了解，這應該是姜幻沒能真正開心起來的原因。如果是這樣，他的安慰用處不大。
外面下起了雨，很多人在等出租車，姜幻已經踏進雨裏——她效率至上，不喜歡排隊等車，但柏鏡川生出了惻隱之心，在街角的便利店放了特價雨傘；自己獨自走進雨裏——蕪城執行官不需要打傘，現在也是。
街角有個影子的思考聲很吵。柏鏡川望過去，她穿著一身黑，像被強行被放在夜色中，身影沈在影子裏，用力地劃著手機屏幕，看起來十分——憤怒。讀到了她心裏的憤懣和怨懟，柏鏡川站定看過去，她正用不正常的方式宣洩著——凍得手指發紅，被雨淋濕就用身上幹燥的地方擦一擦，在一個信息框裏不停地輸入文字。手機屏幕上方一直冒出信息，仿佛上面的一小塊一直有人在和她吵架。
“闖不出名堂就回家，賺那麽點錢還說自己去了倫敦和巴黎，你怎麽這麽敢吹？”
“都聯系不上你，這麽不穩定的工作以後怎麽照顧家庭？”
“這種不三不四的工作到底要做到什麽時候？再不回家就是不孝！再做下去我就去上海找你，人民公園給你找相親，去你公司讓你們老板把你辭退……”
“別跟你爸置氣，差不多了打個電話給他，我們供你讀書不是讓你在上海拿五千塊工資還玩消失的！……”
她用手指一直劃走信息框，把雨水抹在身上，打完按下發送，上面彈出的消息依舊沒停。她盯著屏幕上的廣告語，盯到幾乎要不認得“愛拯救一切”五個字。轉身打開了社交軟件，憤恨地輸入辱罵《熱戀大陸》的話：“拯救？這種虛假的東西能拯救什麽，真的有的話，至少拯救拯救我吧。垃圾陪伴功能趁早消失，接暴死！”
柏鏡川並無所謂，魔蕪城中有太多這樣怨聲載道，固步自封又排斥一切的人，最後連城市 ID 都喪失了，不值得同情；但姜幻知道她所珍視的東西被這樣抵制和排斥，一定會十分失望。她可是幾乎要跳進水裏去拯救紙稿的人，創作的人物都遭到消失的命運，她仍舊頑強地在堅持書寫。
如果能像魔蕪城一樣直接審判消失就好了，這樣的數據沒有存在的必要；但她是人，柏鏡川沒有權限讓人離開世界。他沒想到惡意就在身邊，只是沒有接觸過，並不了解，就可以直接排除異己去中傷他人，並且強烈希望對方消失——他不理解。
今天經歷的感情太多了，比魔蕪城的任何一場競技場都疲憊。他想起視像說過的那句——歡迎來到現實世界。
他快步離開了女人身邊。
PS：讓我們猜猜這個話劇演員是誰 QAQ 快來評論區跟小張玩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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